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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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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9章

呂太祖母這一聲, 堂堂皇皇,如沈金冷玉,當空劈落而下, 繼而撞入了空氣之中, 整一座習武場, 頓時陷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沈寂之中,場外有數縷鎏金色的日光,偏略地斜照而至,儼似一場瓢潑且滂沱的的金色大雨, 將所有人的咽喉密縫了起來,眾人無法言喻,心律攜同晦暗幽明的光線一同墜落而下。

溫廷安聽得此話, 眼眸仿佛被一種莫能言喻的重物, 狠狠地敲撞了一番,翛忽之間, 自己的眼眸變得格外滾燙,一股溽熱的液體驀然湧入眼瞼深邃處。溫廷安完全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, 堆砌於眼眸深處的淚漬,勢頭非常洶湧,在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,它們就自然而然地湧出了眸眶。

溫廷安鼻翼輕微地翕動了一下, 驀覺鼻腔委實是酸脹無比, 她覺知到一種力量裹挾住了自己,她小幅度地深呼吸了一口氣,試圖將眸眶之中的這一股淚漬鎮壓回去。

但這般做了以後, 她深切地發覺到,自己所做這一切都是徒勞的, 越是要克制住這些洶湧的思緒,這些思緒反而膨脹得愈發厲害。

不遠處的呂太.祖母見得此狀,覺察出了一絲端倪,粗糲的眉庭,陡地拂掠過了一副隱憂之色,凝聲問道:“可是挨著了疼?”

陳氏一晌說著,一晌勁步行了過來,大掌撚起了溫廷安的胳膊,左右探看了一番,赫然發覺自己的嫡長孫女,細皮嫩肉的,皮膚白得庶幾能夠膩出一片朦朧綽約的光暈,肌膚的方寸之間,不曾有什麽傷勢,完好無損。

覺察到祖母在做什麽,溫廷安頗為受寵若驚,當下擺了擺手,道:“祖母,我無礙的,與您過招之時,我每回皆是化險為夷,是以,您不曾傷害過我什麽,我悉身皆是無礙的,您不必這般擔憂。”

呂老夫人仍然是愁眉不展,正色地打量了溫廷安一眼,一手不輕不重地撚住她的下頷,凝聲問道:“既是如此,那安姐兒為何會哭?若是老婦方才揮槍,弄疼了你,你一定要說才是,莫要藏著掖著。”

陳氏說著,垂下了眼瞼,說:“這十餘年以來,老婦一直都在反芻與自省,老婦疇昔的一些教育理念和方法,確乎是過於強勢與剛愎,不免教人易生抵牾,但那個時候,老婦一直不曾覺察到,反而一以貫之地,在這一座府邸之中貫徹一己理念,安姐兒你天生反骨,常與老婦的理念相左,老婦那個時候沒少責罰你……”

話及此,陳氏低低地垂下了眼瞼,眼角低斂,“但現在,老婦不會再這般做了。縱使今日沒有切磋,在老婦的心目之中,老婦溫廷安永遠是我的嫡長孫女,你的位置,任何人都無法撼動分毫。”

溫廷安聞言,心中頗有一種細膩敏銳的觸動,心內一塊隱秘的地方,轟然之間塌陷了下去,雖然塌陷的痕跡不甚明顯,但它到底還是塌陷了。

習武場之外,一直提心吊膽的一眾女眷,聞得此話,顯著地疏松了一口氣。

場面原本是劍拔弩張的,但隨著兩人對話的徐徐展開,氣氛便是趨於緩和了。

甚或是,氛圍還算是較為融洽的。

這委實有些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。

母親呂氏見著這般一幕,鼻翼亦是細微地翕動了一會兒,忽然之間,一股酸脹濕澀的氣息,驀地從肺腑之中,直直躥入鼻腔。

劉氏見了此狀,面色不無動容,當下忙摸出一條銀線滾繡帕子,遞與呂氏,道:“大夫人。”

呂氏言謝,骨腕顫顫,緩緩地接了過來,掩面細致地拭了拭淚漬。

溫畫眉適時說道:“我就說了嘛,祖母雖然面目嚴峻,但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。”

劉氏依舊有些心有餘悸,戳了一戳自家女兒的鬢角,凝聲嗔斥道:“你這小機靈鬼,定是已經知曉內情了,為何不提前言說,我們都嚇得心驚膽顫的了。”

溫畫眉捂著自己的鬢角,委屈地道:“我此前已然是說過的了,但大夫人,母親您,還有長姊,眾人皆是不信呢。“

呂氏道:“暌違十餘年,呂老夫人確實是變化有些大了,此前我與她打照面,她鮮少與後輩傾訴衷腸的,今晌能夠得見,實屬稀罕得緊。”

溫畫眉道:“這或許是要歸功於長姊本身足夠優秀吧,若是尋常的人,與祖母切磋的話,怕是要實打實地挨訓的。”

劉氏的眸底露出了一抹蘊藉之色,溫笑道:“畫眉這話倒是說得較為中聽。”

呂氏繼續用繡帕揩了揩眼眸,薄唇寥寥然地牽起了一絲弧度,溫柔地睇望著溫廷安。

歷經十餘回合的過招,少女一身勁裝,身上微微蒸出了一聲虛浮的汗漬,額前的發絲黏成綹,虛虛地覆在的光潔的額庭之中,束簪高髻之下,是一張微微胭紅的面容。

溫廷安的面容,本就是瓷白如凝脂,儼似上好的一尊天青瓷,鎏金日色燭照之下,她的容色遂是如一副雅致纖秀的古畫,自有其自身的紋理和質感。

溫廷安袖裾之下那一截藕粉色的皓腕,蔥白指根輕輕撚著軟劍,軟劍如山舞銀蛇一般,幽幽裹纏在她修直勻長的皓腕之上。

歷經方才的交戰,這一柄軟劍,劍罡赫赫,泛散著一層剔透冷銳的幽光,氣勢彌足駭人。

溫廷安的氣質,是偏向柔軟這一卦的,但她手中的這一柄軟劍,明顯是襯出了一種柔韌而剛硬的氣質。

溫廷安使用這一柄銀色軟劍,便端的是柔中帶剛。

這也是呂氏頭一回躬自目睹女兒的身手功夫,颯然而瀟灑,磅礴且大氣,教人一望,便是難以挪開眼眸。

看到呂老祖母與自家女兒的關系,從「僵滯」恢覆至「舒馨」,呂氏心中,委實是大為寬慰的。

來呂府之前,一路上,她皆是在提心吊膽,祖孫兩代人,暌違十餘年不曾見,今次見之,會不會陡生抵牾?

呂氏一直在憂慮著這一樁事體。

不過,今下所生發的事實證明,呂氏委實是多慮了。

溫廷安與祖母陳氏的關系融洽著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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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今下的時刻之中,習武場之上,溫廷安拂袖抻腕,一截幹凈纖細的手指,靜緩地揩了揩眼角,將淚漬擦拭幹凈,爾後道:“謝謝你,祖母。”

她悄然牽握住了陳氏的手。

因是常年習武,女子的掌心腹地處,生出了諸多突深硬韌的厚繭,溫廷安牽握住的時候,這些厚繭便是抵在了她的虎口肌膚之處。

溫廷安的皮膚非常膩涼冷冽,與陳氏相握之時,她便是能夠切身地覺知到祖母掌心腹地的溫度,是異常的溫熱,如一團爝火,若即若離地炙烤著她的掌心肌膚。

呂老祖母聞言,微微一怔,道:“安姐兒何必言謝?”

溫廷安道:“謝謝您,在方才的比試切磋之中,故意給我放了水,否則的話,我必然是無法在您手上走過十餘回合。”

呂老祖母聞罷,忍俊不禁地道:“老婦沒有給你放水,平心而論,安姐兒的身手委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,你比老婦所想象的,要強悍些。”

陳氏這般說,溫廷安倒是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,她撓了撓螓首,道:“我的身家功夫,皆是朱常懿所教。”

陳氏一副若有所思之色:“朱常懿也有個諢號,名曰『朱老九』,他這個人平素看起來,是個慣於插科打諢的混不吝,不過,你別看他這般造相,回溯當年,這朱老九可是八十萬禁軍教頭,以一敵百,其地位堪比大晉玄甲衛頭領滕氏,皆是彌足硬韌不俗的角色。你的身手,能夠得到朱常懿的真傳,亦真真是造化了。也難怪,適才與你過招之時,老婦便覺你的身手功底,頗為眼熟,腦海裏所想到的一個人,便是這朱常懿,但心中並不那麽確定,得先問一問你,適才曉得。”

溫廷安顯著地怔然了一會兒,這一樁事體,在進入九齋以前,她聽阮淵陵說過,不過——

溫廷安:“為何朱老九要隱退於江湖呢?”

她看定老太夫人,一字一頓地道:“數年前隱退江湖,蹤跡杳然,這未免太過於唐突了。”

呂老祖母忖量了好一會兒,緩了老半晌,適才凝聲說道:“因為朱常懿動了蘇清秋的肉糜。”

起初,溫廷安沒有聽明白陳氏的話辭。

過了一會兒,她適才後知後覺,陳氏方才那一句話,擱放在前世,就相當於是:「朱常懿動了蘇清秋的奶酪」。

原來,在早年的時候,禁軍教頭朱常懿與鎮遠將軍蘇清秋,竟是生過抵牾。

陳氏道:“功高震主,朋黨同儕之間,亦是如此。“

溫廷安垂下眸,陡地思及了溫廷舜,他在朱常懿門下習學武功,後來又在鎮遠將軍麾下幹事,不知他在漠北之地,可會遭罹蘇清秋的忌憚,或是刁難?

溫廷安一時之間有些拿捏不定。

不過,溫廷安不足一年,便是禦賜了『少將』一職。

似是洞悉了溫廷安的想法,陳氏狹了一狹眸:“話說回來,你和溫廷舜是怎的一回事兒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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